继《苍松红梅寄高风》

作者：丁亚成

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，我的同窗学友刘东卿，偕同其友翁檵杼老先生来苏州旅游，顺便到敝舍一叙。翁老是王个簃先生的学生。临别时，他盛情地要为我请王个簃书写墨宝送我，问写什么内容为好。我说：“我们是平常之家，词意忌艳，请个簃先生随意酌写吧！”时隔两月余，檵杼先生托人带上书信一封，内存墨宝，信封上写，“个师字，请笑纳补璧，檵杼”。我欣喜若狂，急忙打开一看，只见个簃先生用行草书写“腾蛟起凤”四个大字，落款为“亚成同志大雅索书，戊辰年，九二老人王个簃题”。不久，又接到檵杼先生电话，告知王个簃病逝的噩耗。在电话中他痛惜地说：“个师以画梅称著，原本想再请画幅梅送您，可惜晚了，你那幅字也是他的绝笔了。”我也暗暗为个老的不幸辞世表示哀悼。

陆涵生大师对王个簃（1897-1988）十分熟悉，当他知道王老仙逝的消息后，十分悲伤。他捧着王老的绝笔墨宝说，“王个簃先生是吴昌硕的得意弟子，恪守师训孜孜矻矻数十年，诗书画印全面继承缶庐艺术，被誉为‘当代吴昌硕艺术流派之代表人物。’这幅字笔致苍劲老辣，功力臻深，金石味书卷气溢于楮墨。”我对陆老说，我已查证过了，这“腾蛟起凤”是从王勃《滕王阁序》中引来的，宛如蛟龙腾跃、凤凰起舞，寓意人很有文采。于是，打开清光绪吴县蒋氏《王子安集注》“滕王阁序”刊印本给陆老看，陆老细细品味着“腾蛟起凤、孟学士之词宗”的诗句，恍然大悟说，“王个簃老先生书写‘腾蛟起凤’，寓意很深啊！”他嘱我好好珍藏。随即我到“艺石斋”，把字装裱，放置红木镜框，挂在客厅中央自勉。

光阴荏苒，二十几年过去。壬辰新春，王个簃、王公助、王葵一门三代画梅展隆重揭幕，老干新枝，竞相吐艳。吴昌硕先生的曾祖孙吴民先为梅展撰写前言，并于2012年2月6日《城市商报》书画舫著文，介绍一家三代画梅作品览赏，我才见到王个簃老人的尊容照片，见到个老“红梅斗雪开”的遗墨，用笔苍劲厚重，设色浓淡相宜，并以梅寄情，赋诗补画之不足，其题梅名句“枝分邓尉春，梅浥太湖水，淡泊不受尘，物情有如此”，更显示深远意境。

我面壁王个簃“腾蛟起凤”的遗墨，这石鼓、行草的笔法、力道、神采韵味、点线、结构和章法，和陆涵生大师说的雕刻语言“疏密相间、造型流畅、上下通气，空、松、灵、洞、巧”如出一辙、互相呼应，使我真正领悟到书法艺术，书法和雕刻的相通。把心沉浸在王勃《滕王阁序》的字里行间中，“天高地廻，宇宙之无穷”。从狭隘的个人星空看到另一个广阔的社会世界。文章气象浑厚、音律皆畅。令人遐想释怀，犹如长夜里的烛光，留在夜行人的记忆里，以无声的姿态，散发出无尽的想象魅力，文章怀时事，概身世，时代精神和个人特点的流露，渴望用世的抱负和强自振作的意志，希望与失望兼有，追求和痛苦交织的情景，似曾相知相识。陆涵生大师的焯焯风姿，向我走来。

陆涵生大师出生在物华天宝的苏南农村，辗转于苏州、上海这些“人杰地灵”的地方。万物的精华，土地的灵气，滋润着这位人中的俊杰。陆涵生高小毕业后，就到斑驳陆离的古老街巷崖官牌楼的红木作坊学艺。生性灵巧的他，几年下来，艺术造化长进，并有了制作各种刀具的能力，独立制作成《大圆角暗榫活口反扣盘》、《白玉如意》、《鲤鱼跳龙门》、《仿双纹凹线瘦木面套几》，成了“方圆六角一把抓”的头挑里手。才华初露的陆涵生到了苏州，结识了知名艺人吴麟昆，涉猎了金石、印鉴和仿古铜器，他潜心研究古朴而精美的造型设计和纹样，使他能以不同的材料、不同的构思、不同的雕刻技法塑造形体，体现了他雕刻技艺上的不拘一格的天性和悟性。他的《童子采灵芝》、《九龙提梁卣》等作品，开创了以木雕形式表现中国古铜器的先河。

“时运不济，命运多舛”的陆涵生，“兴尽悲来，识盈虚之有数”。在动乱不定的战乱年代，他用技艺谋生，“安贫求道”“达人知命”，在宜兴丁山陶瓷厂，悉心研究陶瓷艺术造型的流动元素、审美情趣、纹理装饰肌理手法。他的设计创作意境表达、情感宣泄、形象和逻辑的高度统一，达到了登峰造极的高度，他所创作的象牙雕刻《田园寄乐图》、《象牙观世音》的作品，以陶瓷艺术的精髓和泥的艺术语言，孕育出这些作品的艺术的神奇。

“穷且志坚，不坠青云之志”，随着苏州的解放，陆涵生迁徙苏州，有了安定和贫苦的生活环境。天命之年的他，艺术生涯写出了多采的美丽华章，名声鹊起。他创作的紫檀木雕，光彩夺目的《一把莲》，简洁、明快、生动、细腻，是一件不可多得的作品。这一时期，他还创作了《松鼠树根几》、《双龙竹根几》和《梧桐叶搁臂》，都是他处于艺术高峰的力作，创造出不同寻常的明显特点，创作出源于传统题材，创造大自然美的形象，使静的作品中寓于动感，赋予个性，成了他独特的表现风格。陆涵生设计的传统红木小件和苏式红木家具，更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，被誉为“集红木设计之大成者”。

“老当益壮、宁移白首之心”。他的艺术生命在晚年更加光彩夺目和灿烂。夕阳晚照，创作出令人叫绝的《五龙嬉玉环》。一只圆形的玉环上，盘缠着五条螭龙，动态妙趣横生，这件匠心独具的作品，可以说是至今无人超越。他还创作了牛角雕《水出五螺》，寓意国泰民安，国富民强的美好前景。陆涵生退休后在他家中，设计了红木落地摆件《仙童取灵》，并指导红木厂的雕刻高手完成了这件作品。1979年7月，在全国工艺美术艺人创作设计人员大会上，他荣获了“中国工艺美术家”（后改为“中国工艺美术大师”）的光荣称号。

“腾蛟起凤”，似一代雕刻大师的雕件作品的气势，像腾起的蛟龙，飞舞的彩凤，这是他对传统艺术的坚守，雕刻艺术的不断追求，成绩卓著一生的真实写照，永留人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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